“動物園的善與惡;出版業的職涯憧憬與產業衰退;升學與就業的兩難困境;農業發展與環境永續的衝突議題─這些都是我在職業中遭遇的 culture jamming(文化衝擊),而嘗試提出解方、解決問題,就是我人生中的每一步選擇,前進的動力。”
“「一、二、三……抬起來!」一群保育員與獸醫合力抬起捕獸網上的巨獸,試圖將麻醉後癱成皮的老虎倒進搬運車裡,準備開始例行性的動物健檢。”
這曾經是我的工作日常。我大學念的是畜產與生物科技學系,當時基於對動物的熱愛,課後常跑台北市立動物園當志工、擔任實習生。實習第一名的成績也使我順利取得工作,在畢業後擔任「動物保育員」,照顧因野外救傷收容進來的野生動物。我對這份工作懷抱滿腔熱血,除了例行工作也利用零碎時間,為其他館區的保育員繪製動物解說牌。
有次在黑熊展區畫解說牌,遇到一位遊客拿吐司丟向黑熊,一邊破口大罵:「黑熊那麼瘦,你們都在虐待動物!」我立刻走上前,說明圈養動物若營養過剩容易引發慢性病。但當時,他只朝我撇了一眼,仍持續手邊動作,將整袋吐司扔完才離去。這對我造成很大的衝擊──原來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常識」,不一定能被大眾理解,若想要改變大眾、改變遊客對待野生動物的態度,必須從教育推廣的層面做起。受制於小小職位上的能與不能,我辭去動物園的工作,往生態保育和科普教育走去。
“「我們切葉蟻會用大顎切下葉子,搬回巢裡『種』真菌喔!你看,就像這樣…」「哇~太厲害啦!」……編輯們你一言、我一句,用童趣的聲音說明螞蟻的自然知識,在小小的辦公室裡錄製有趣的科學刊物。”
後來我到科學雜誌社擔任科學編輯,同時也在台大生態學與演化生物學研究所就讀,一方面精進個人專業能力,另方面將所學的生態學知識應用在兒童科普刊物,將生命教育及環保觀念推廣出去。當編輯意外收穫了很多新技能,在主管開放的態度下,編輯們做了許多新嘗試,我們除了製作刊物,還要寫腳本、錄CD,不僅要構思新奇有趣的企劃,還要帶著攝影師出外景拍動物,跟同事開編輯會議之餘,也要跟配合的畫家和美編來回溝通版面,想辦法擠出時間同步進行多項任務。回想擔任編輯的日子,幾乎每天都在趕稿地獄中度過,雖然工作收穫許多成就感,但出版業的大環境使我們的辛勞無法回饋在薪資成長上,越工作就越貧窮;更遑論我當時還有來自研究所的課業壓力。
自高中時期家裡發生經濟變故,我開始半工半讀,下課後就去百貨公司打工,或陪著媽媽到夜市擺攤,通常凌晨1、2點才闔眼,早上6、7點再匆匆趕去學校上課。我當過櫃姐、賣過鹹水雞、手搖飲料,也從事物流理貨員領現金工作,沒搬貨的時間就拿上課講義出來讀,利用細碎的時間處理更多事情。
我以為研究所的學業也可以憑靠意志力完成,但同時擔任編輯又熬夜寫論文,僅有的微薄收入無法維持生計,使我越來越陷入焦慮,不得不花更多時間在下班後兼差,以維持生活穩定。後來雖然完成研究所修課,但也認清自己研究失格,不適合走學術研究這條路。幾經思考,比起關在房門中孤僻地寫稿、趕文章,我更喜歡也更擅長與人群接觸,我想要實地去做一點對社會有益的事。揮別研究所,我重拾農業的老本行,在朋友引薦下進入臺大農業規劃發展研究中心。
“臺灣良好農業規範(Taiwan Good Agriculture Practice, TGAP)是依循標準化作業流程生產的農產品產製過程,能有效排除風險因素、降低環境負荷,以確保農產品安全與品質的作業規範。”
農發中心的工作,主要是產銷履歷制度維護與推廣,我們定期舉辦課程培養「農產品產銷履歷輔導員」,到產地協助農友遵循「臺灣良好農業規範」指引,在農產品產製的過程中降低風險,也協助農友落實正確的施肥用藥觀念,矯正把農藥當水灌溉的陋習,讓作物長得好,同時也減少對環境與人的危害。在這份工作中,我們會接觸許多農業類別的農產品經營者,瞭解他們在加入產銷履歷制度時,實際遭遇的困難點與心路歷程。
與農友交陪的過程中我發現:農民最在乎產量與銷售,但往往看不見農業施作後對環境的影響──而我們操作自己的日常、以自己的需求出發,也往往只看見自己的立場,聽不見與之對立的反方心聲。我在大學認識了畜牧業,深受畜牧業者勤懇踏實的工作態度感動。但當我選修了環境倫理課,卻發現世上有很多反對畜牧業的聲音,為那些農業生產造成的環境汙染忿忿不平。
這些爭議點引起我的注意,開始放大檢視在事件中不同立場的聲音,而這些看事情的觀點也深深影響我後續的每一份工作,不論我在哪個職場流轉,都會反覆看見不同議題的一體兩面:動物園的善與惡;出版業的職涯憧憬與產業衰退;升學與就業的兩難困境;農業發展與環境永續的衝突議題──這些都是我在職業中遭遇的 culture jamming,而嘗試提出解方、解決問題,就是我人生中的每一步選擇,前進的動力。
“以計畫在社區展開行動,藉遊戲化的方式導入知識,用創新的方法解決議題,促進不同組織單位跨域溝通,找尋人與環境永續共榮的平衡點。”
現在的我已經建立自己的新事業,籌備自然走讀和食農教育等計畫,在自己所住的社區就近展開行動,嘗試用淺顯易懂的方式展開議題,讓人們交流彼此的意見,一起討論如何讓我們的生活與環境變得更好。以食農教育來說,或許過去在農發中心接觸到的只有農友,偏重在生產者端的溝通;但當把議題帶進社區裡,就可以觸及消費者端,鍵結農業政策推動與實踐中失落的環節,直接用課程引導,促進更多家庭對農產品標章及綠色消費的認識。
處在30+的當下,回首過去每個階段做的職涯選擇與嘗試,我一直在釐清: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去哪裡?我之所以這樣工作那樣生活,是因為希望自己變得更好,變得有能力去照顧身邊所愛的人、生物,與環境。我想,也許誰都無法保證人生不同階段的選擇都將成功順遂,但那些曾以為無用的失敗,正宛如森林中的枯枝爛葉,總有一天終將化為養分,為我們的生命之林,帶來豐盛永續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