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鄉,尋找文化的根
我的族名是「cemedas」,在排灣族語中意為「早上的太陽」。我的祖母與父親希望我如晨曦般照亮部落,成為部落的希望。然而,這樣的期許曾經令我感到陌生,甚至壓力重重。作為家族的長女與「vusam」(部落傳統領袖繼承人),我長期生活在外地,對家鄉的文化與脈動一度疏離。
2011年,祖母的離世成為我人生的一個轉捩點。我決定結束在外的工作,回到台東。兩年後,我開始在介達國小擔任代課老師,這是我真正進入部落生活的開始。在那之前,我的背景看似與部落息息相關:我畢業於高雄醫學大學公共衛生學系,曾參與過多項原住民健康與教育計畫,甚至還有在台北長期推動原住民文化保存的經驗。但當我回到部落時才驚覺,自己與部落的生活感竟然如此不契合。
那段日子,我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節奏與部落傳統的時間觀並不一致。面對部落的歲時祭儀,我感到手足無措;聆聽族人的語言與故事,我常常無法融入討論。我逐漸明白,知識背景與真正的文化參與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
父親的啟發與族譜的故事
我的父親是部落的傳統領袖,也是對我影響最深的人之一。他不僅是醫療工作者,還在部落中積極推動文化保存。小時候,他常常向我提起一個故事:他年輕時,每次回到部落,總會在家裡廣場放幻燈片,向長輩們展示他在其他部落看到的景象,或者分享他出國的見聞。父親說:「我們看到的東西,不能只是自己的經驗,應該帶回來,讓部落也能一起看見。」這段話深深地影響了我,讓我意識到,身為「vusam」,我必須成為部落與外界的橋樑。
父親過世後,我接任了部落領袖的角色,也開始與部落長輩一起進行族譜繪製的工作。這份工作讓我得以深度參與家族與部落的歷史重建過程。我們在老照片與族人的回憶中,一點一滴地拼湊出家族與部落的故事,記錄每一個家戶的名字與世代的延續。族譜的繪製,不僅僅是一項保存歷史的工作,更是一個重新凝聚部落記憶的過程。
在這個過程中,我看到長輩對於家族延續的深厚感情,還有他們對年輕一代的期待。這些經歷也讓我更加體會到:部落的未來,不僅是長輩的守護,也是青年人的創造。
Sinapayan青年工作站的誕生
身為「vusam」,我的角色不僅是觀察,更是引導與參與。2014年,部落青年萌生了一個願望:打造屬於自己的空間,承載青年們的夢想與文化實踐。我的父親無償提供了一塊土地,青年們自發地開始設計與建設,Sinapayan青年工作站因此誕生。
然而,實現夢想並不容易。2016年的尼伯特颱風摧毀了工作站的基礎建設,這一場災難成為我們最初的挑戰。雖然有部分青年離開部落,但也有一群人選擇留下來,重新站起來。2018年,在台東縣政府的支持下,我們重新啟動了工作站的建設計畫,並第一次邀請部落長輩與青年共同搭建涼亭(Taqetaq)。這次合作不僅是技術的傳承,更是文化的對話:青年們學習長輩的智慧,而長輩也在這個過程中重新認識了新一代的力量。
Sinapayan青年工作站逐漸成為部落的重要「玄關」,它既是外界認識部落的第一站,也是部落內部凝聚文化的空間。但對我而言,這裡最重要的意義在於,它讓青年們找到自己的文化位置,並重新思考什麼是屬於自己的「部落責任」。
從「我」到「我們」的未來
這十年間,我從一個「文化的觀察者」逐漸轉變為「共同學習者」。在這個過程中,我深刻體會到,文化的傳承不僅是保留傳統,更是讓每一代人找到自己的聲音。我們需要讓文化活起來,讓青年們在勞動與實踐中,重新發現文化的價值。
未來,我希望能讓部落與外界有更多的對話空間,讓族譜的故事被更多人知道,讓青年們有勇氣承接部落的未來。我也期望Sinapayan青年工作站能成為更多人的「文化起點」,不僅支持部落內的文化保存,還能帶動部落與外界的交流。
這條從「我」到「我們」的路並不容易,但每一個經歷都讓我更加堅定。我相信,只要我們能保持初心,這片土地的故事將世代流傳,成為文化永續的力量。
▲高國曦 (前排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