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女生,又剛好3月8日出生的關係,「婦女」是我與身俱來而且頗為自豪的身份。從小,我就知道我的生日是偉大的,否則何以普天同慶連學校都放假?
大概小學二年級之前,夏天我都會在家裡和老爹一起打赤膞吹電扇,也不時跟老爹比劃拳腳,練不出好功夫卻也練出一身威武的氣魄。我娘是個端莊優雅氣質高貴的職業婦女,她不太滿意我爹這樣不把我當女生看待,但我們父女倆總是很有默契地說:「小孩子沒關係啦!」
當時左鄰右舍有不少長我5、6歲的大男生,我上小學之前他們已經中高年級了。這些男生說不上多壞,但是吃飽太閒絕對是真的。住右邊的小米哥有一天看到我在橋頭獨自一人,不知是為了報復哪椿,把我一把抓住,我個頭大概只到他肚子,他兩手從身後抱住試圖壓制我,要用腳把我拐倒。一陣奮力掙扎扭打之後,我看準了他手臂上的肉,用我健壯的乳牙狠狠咬下。一聲淒厲慘叫,小米哥鬆了手,哭著回家去了。
住左邊的小馬哥,則是趁他媽媽不在,我去他家看漫畫的時候,無端挑釁,於是我們大幹了一場。他長手長腳狡猾得很,但我的鐵頭功也絕非弱類。最後收尾的方式類似,一口咬下後小馬哥眼淚奪眶而出,勝負殆無疑義。
上小學的第一天,我個子雖小,但可能導師隱約感受到我那威武的氣魄,於是指定我當班長,還指定了我的一位好友,全班最高最壯的萍萍,擔任風紀股長。這下我不用親自出手,只要發號施令,就有打手代為解決,完全品嚐到權力的快感。
某日早上的下課時間,班上出現這麼一幅景象:阿飛從講台跑過,一邊輕浮地叫著「達令」一邊故意掀了小琪的裙子,小琪恐慌驚叫,全班陷入一片騷動。阿飛得寸進尺,看到女生就作狀要親,女生們紛紛尖叫逃跑,我看得怒火中燒。那天午休時間,我看到阿飛張著大眼不睡覺,於是指示風紀叫他起來罰站。(我和萍萍有特權,只有我們午休不用睡覺。) 阿飛不服,罪加一級,我要萍萍拉他去廁所罰站。一開始阿飛仍是嬉皮笑臉,後來我指示萍萍動手,真的站進廁所,還把他的頭往下壓,讓他看著馬桶,站到午休結束。阿飛屈服了,他一語不發地望著馬桶,臉漲紅到耳根。
大學時代是「女性主義」開始瀰漫校園的年代。可能是因為生日突然不再放假,還和兒童節合併成了婦幼節,我大為不滿,於是也跟著選了女性主義的通識課。看了一部又一部的性別電影,讀了一本又一本的性別書,突然間平凡的文字、影像、建築物、傢俱…… 都可以用性別的角度來解讀、批判,我對於身為婦女的愉快與自豪也被大大動搖了。你瞧,「婦」字右邊從帚,好像婦女就是要在家掃地一樣。婦女彷彿是文化下的受害者,是束縛與鉫鎖的代名詞。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才重新學習怎麼拋掉這習得的有色眼鏡,認清此生我作為婦女非但不是受害者,當加害者的成分更不少。阿飛面紅耳赤的模樣不只一次地在腦海中浮現,如果是現在,那絕對可被歸類為霸凌了吧!
也因為對性別議題心平氣和了下來,關於性別,我反而多了一些觀照。例如,月經會影響情緒的說法曾經讓我很不屑,從過往經驗中,我只感覺到疲倦與偶爾的不適,哪有什麼情緒影響?但有一天,我明確地感受到了。當天買完菜,我路過一間長輩用品店,看到裡面各式各樣的輪椅、爬梯設備,我冷不防哭了出來。親愛的外婆去年離開了我們,我們都慶幸她走得那樣平靜安祥,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沒有令人遺憾傷心的地方,而事隔多月,我居然大大感傷起來。並且,第二天月經就來了。難道跟著我大半輩子的生理週期真的會影響我的情緒?我開始和家人討論這件事。結果老公和姐夫都有明確的體驗:月經來之前我們會比較兇。
我也逐漸確定,我和身體是兩個獨立但關係緊密的存在,「我」不容易累,但身體時間到了就會累。「我」其實沒有必然的性別,但身體當然有性別。我有我的情緒和想法,但身體也可能給我一些情緒和想法。身體是一輩子的好夥伴,性別是一種角色扮演的遊戲,而且相當有趣。真好,認清這些,我又可以開開心心地當婦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