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過自己算是「女科技人」,接到邀稿時微微一愣。在我腦中,那是一個數理超強、邏輯分析精確的形象,但我實際上比較是個純社會組文青。一個年輕時喜歡文謅謅讀詩,待過社運團體又待過幾個媒體,而後進入紀錄片業界認認真真拍了十多年,期間還出了一本追憶奶奶生命故事的旅行食譜書。說故事,才是我熱情所在。
從天而降的轉折
然後,2012 年我剛新婚不久的先生,從三層樓高的天空因為飛行傘操作不當掉下來,脊椎有三節粉碎性骨折。推進手術房大刀前醫生說,碎片在主動脈旁「要我有心理準備」。五小時後他活著被推出來,醫生又說,脊椎受傷不一定能站起來「要我有心理準備」。一兩週後他站起來了。
整個住院近一個月,長期浸淫開源(open source)程式界的他就平躺著寫程式(我們喬了半天把電腦固定),工作暫時中斷的我就每天看當時社會議題新聞和貼文。那年有士林王家都更、華隆自救會抗爭、美麗灣、鍾鼎邦在中被捕、反旺中等事件,我每天在病房有一搭沒一搭跟老公說這些訊息。除此之外,兩人認真的吃飯睡覺和練習走路,重新認識我們的社會和新生活。
不久後,當時新聞局推出「經濟動能推升方案」的廣告,輿論嘩然質疑浪費公帑。順利出院但不能出門運動的先生與朋友組隊寫了「中央政府總預算視覺化」,用程式碼開啟了開放政府的想像,也開啟了 g0v.tw 台灣零時政府社群的運作。
推坑開始
我不寫程式,但推動開放資料運動不久就發現,公民科技社群中扣連彼此的不只是code,更要讓更多人一起了解程式思維與開源的公民力,把人推入坑中。 如何建立以科技為基底,但具體連結人們一起動手做事的文化,就成了過去幾年我主要的行動重點。
在這個過程中,也許是歷經了飛傘意外的生死擦邊球,也許是公民科技社群運作後感受到與社會的連結以及責任,原本喜愛極限運動但再難回歸山林天際的老公,改變了最初不生育的想法。高齡生子的我,兩年內趕進度地連生兩兒,推動公民科技和推動我家學步小兒趕快睡過夜,是我生活的雙股螺旋。
六年多下來,我固定投入舉辦雙月一回合的黑客松,一群人一同維持協作的節奏,希望成為社群的固定鼓聲。近兩年又推動常態經營社群的工作小組「揪松團」,取其「揪人來黑客松」又要「保持協作愉快」之意。
科技社群與育兒生活的雙螺旋
育兒後我暫且放下了拍片工作,陪伴小孩時間被各種切割之餘,原本孵育影像作品的一點精力,轉換成思考科技如何在社會實踐中真正落地,如何讓科技的社群維持續航。我還是不太寫程式,但我學會如何與程式人溝通,盡量促成對話與合作。g0v的黑客松也從高達九成的宅男參與,逐漸成為親子也能同樂、(逐漸)性別平衡的一日動腦派對,更延伸出國際年會以及獎助金等大型專案,我在這些不寫程式的任務中,也能發揮跨界橋接的功能,於是掉坑不斷。
也許是開源社群自主又彈性的參與方式,g0v成了我最長時的志工貢獻專案。也是因小孩出現在生命中,我對時間的想像有時會再加個三五十年,試想一點我已不在的未來。這點心思恰好呼應了公民科技的質地。
科技是對未來社會的想像,開源則是揪大家一起來想、一起來做,重新思考並實踐改善民主的各種可能。
在時空的長河中,我與先生因為一場意外有了共同的生活重心,進而認識了許多有共同目標的朋友。寫程式的、寫文字的、作設計的、畫圖的、UI/UX、社運、學術、各種背景的朋友們,因為社群進入了彼此的生活,也豐富了我對孩子成長的想像。吾家也常以黑客松方式引誘孩子的熱情「掉坑」,或以分工協作來分擔家務(收收玩具丟丟小垃圾)。看到三歲小兒專注事物與分享的愉悅,有時想想,公民科技社群就是喚回一點最初始的熱情吧。
我不知道現時所作能夠有多大影響力,但在能力與精力所及,盡力去做並找到各種平衡,有夢想但有時也學會放手,應該就是社群與育兒生活給我最大的人生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