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英特爾科展大獎得主──蘇意涵 vs.曾依晴

2009.12.10   曾琬迪|《科學月刊》主編
刊載於專欄 特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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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英特爾國際科學展覽會(Intel International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Fair, Intel ISEF)是全球規模最大的中學生科學競賽,每年有來自50多個國家、超過1500名的青少年科學家,共同參與這項盛會。

去年,北一女中蘇意涵以「均相沉澱法製備銅鋅鋁觸媒之探討」,贏得大會最高榮譽「英特爾青年科學家獎」,成為該獎項十年來第二位獲獎的亞洲學生。

今年5月,台灣代表團再傳捷報,16歲的資優跳級生——台中女中的曾依晴,以「從麵包蟲體內分離出可分解保麗龍之菌種」為題,拿下大會微生物科首獎、一等獎及美國獸醫學會一等獎等五項大獎,同時成為網路票選的最大贏家。

奪得高額獎學金的蘇意涵,今年8月即將赴美深造。從小到大都是數理資優班的學生,頂著「青年科學家」的光環,卻沒有一點驕氣。活潑開朗的她,渾身上下充滿能量,甜美的笑容洋溢著青春氣息。小時候,蘇意涵是個很皮的孩子,成天在公園裡爬樹抓蟲,偶爾靜下來,就窩在圖書館裡啃書。她的父母給她很大的自由,任其發展自己的興趣,或許就是因為如此,蘇意涵給人心胸開闊的印象,似乎隨時準備好要迎接新的事物、新的挑戰。

相較之下,曾依晴是個比較內斂的女孩,不過在她較為沉穩的外表下,卻隱藏一股巨大的爆發力。小學五年級念完後就直接跳讀國二,屬於青少年的歡樂時光被壓縮了,曾依晴走過一段適應不良的時光,心裡累積了很多想法。和同年齡的學生相比,她的言談顯得特別成熟,說出來的話語似都已在腦中考慮再三;偶爾語出驚人,總惹來滿室歡笑,這時候,在她臉上浮現的,是最純真的笑容。

一個活力四射,一個早慧穩重,蘇意涵和曾依晴給人截然不同的感受,在科學研究的路上,她們卻有著共通的特質——越挫越勇的實驗精神。本期科月很榮幸同時邀請到蘇曾兩位,請她們分享參與科展競賽的心路歷程。你心目中的青年科學家是什麼模樣呢?從談話的字裡行間,你將認識最真實的蘇意涵和曾依晴。

 

蘇意涵興趣廣 曾依晴混科博館

問:什麼時候發覺自己對科學研究有興趣?

蘇:我其實對很多東西都有興趣,也很少只專注在一件事上,喜歡東摸摸西摸摸,每個都愛玩,從小興趣就很廣泛。我國小國中都有做科展,國小的主題是酵母菌。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時候電腦老師在電腦教室裝了一台電子顯微鏡,第一次用電子顯微鏡看到酵母菌的時候,真的很快樂,不過那時候真的都在玩啦。國中則是做一個數學題目。那時候很喜歡數學,每天都算很久很久的數學。我在那個題目上奮鬥了一年,可因為題目不是很簡單,有點做不出來,所以結果不是很完整,但還是有學到一些。

曾:這是我第一次做科展。我國中是在二月河的歷史小說中度過的(蘇:超好看的!),小時候是在科博館長大的。小學很多半天課,下午媽媽就會帶我跟妹妹去科博館旁邊的琴房,練完兩個鐘頭的琴,再去科博館參加劇場教室。因為是平日,參觀的人不多,所以就變成專人一對二教學,有一些實作,例如用吹風機演練海嘯怎麼形成。從電學到社會科學、地球科學,每天都有不同的課程。

 

問:怎麼會開始想要找一個題目去做科展?

曾:高中有很多人會參加各大學的科學研究人才培育計畫,但台中其實沒有很多資源,通車到北部又太累。剛好教育部和中興大學合作推出高中生生物創意輔導計畫,會給你一個教授清單還有他們的專長,讓學生尋找有興趣的主題,撰寫計畫,計畫通過就可以去跟那個老師。那時候選主題,上網看了國小科展的作品,注意到麵包蟲會去吃保麗龍的現象,可是卻沒有人去了解到底為什麼麵包蟲會去吃保麗龍,我做的工作就是去了解為什麼。

蘇:我跟同學高一就一起進了台大凝態中心的實驗室。實驗室老師林麗瓊建議我們,不要一開始就把眼光定在一個題目上,可以先到處看看學長姐在做什麼,跟他們討論,再看自己對哪個方向感興趣,甚至她覺得這樣學一學就可以學到很多,也不一定要做一個題目。老師的很多觀念跟指導影響我很多,我很感謝她。

 

越不被看好 越要證明自己

問:研究的這段時間裡,覺得最開心跟最挫折的是什麼?

蘇:最開心的是……亂做吧!有時候有一些新的點子,可以去嘗試,教授很好很鼓勵我們去試,給我們很多空間。挫折的部分……很多事情雜在一起,很累,累就會感到很無力。睡眠時間被剝奪是最可怕的。

曾:我做完實驗去念相關文獻,發現保麗龍汙染真的很嚴重,我就很開心,覺得自己的研究還蠻有用的。我遇到的挫折是大家都叫我換題目,我也有點動搖(蘇:喔∼對)。

 

問:那時候遇到的瓶頸是什麼?

曾:就是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麼。一堆細菌在那邊,你怎麼知道它會不會分解保麗龍。班上大家陸陸續續也都有些進度,你卻還在原地踏步,因此就會有壓力。

蘇:一直有人叫你換題目真的很煩,做不出來已經夠煩了,又被說「妳這個絕對做不出來」,壓力真的很大。

 

問:沒有換題目的原因是?

蘇:我覺得這跟我的個性有關,我平常散散的,可是只要你跟我說「妳一定做不出來」,我就一定做出來給你看!就是反骨,天生反骨。那時候有個學長好像就是看準我這點,說我一定做不出來,結果我下禮拜就做出來給他看了,後來還蠻感謝他的。

曾:我也差不多。有人激你才會有動力,才會有爆發力。就是很生氣,想要做出來拿著報告大聲說「你看!我做出來了!」

 

問:後來是怎麼突破的?

曾:就是多去看一些大學微生物的書,從中找到靈感和方向,然後就去嘗試很多種方法。

蘇:我也差不多。多去看一些論文,就會對背景比較熟悉,因為很多高中生做科展的問題,就是對背景不夠熟悉。指導老師給我很多方向,自己也會想到一些,最重要的是你要撐下去。

 

問:為了做實驗妳們都請了很多公假,會擔心學校課業嗎?

蘇:我在請公假的期間,自己有念一些東西,稍微顧一下課業,雖然不比同學紮實,可是有去顧,就算到了高三也不會太慌亂。

曾:其實還好,我覺得科展跟課業是兩件事,因為你不可能一整天都在做實驗,實驗空檔的時間很多,就可以分給學校課業。

 

作好萬全準備 企圖心決定一切

問:參加ISEF印象最深刻的事?

蘇:我現在只記得一些好笑的事情。有評審經過我的海報,可是外國人都長好像,我實在分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已經講過了,就講了一模一樣的東西,他就跟我說:「我已經聽過了。」我們都有配翻譯,可是我後來都沒有用到翻譯,就請翻譯幫我記有誰來過了。

曾:這是最重要的經驗傳承!(眾人笑)

 

問:有什麼心情起伏嗎?

蘇:到了會場,會場很大,真的很可怕,你一進去就會被震懾,真的無法想像的大,看不到底,穿高跟鞋從一頭走到另一頭,腳都要斷了。而且到了那裡你會超興奮的,因為大家都超high的,評審也很high。ISEF把很多對科學有興趣的人集合在一起,在那裡可以認識各國的朋友,我現在還有跟很多朋友透過msn連絡。

曾:我們都會交換徽章,也藉那個機會交流一下。我覺得很感動的是,甚至只是等車的時候,換個徽章換個名片,竟然隔天就有人在會場叫出我的名字。那種被記得的感覺,真的很感動。

 

問:覺得自己獲獎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麼?

蘇:我覺得得獎都有運氣的成分在。每一個科目都有一百多件,團體組甚至有兩、三百件作品,運氣真的很重要。有時候想起來,覺得是一些評審在幫助我,和其他評審推薦我的作品。當然在賽前你要盡量去做好,我都跟學弟妹講,你真的一點問題都不能有,一定要作好萬全的準備,然後把一切交給運氣。

曾:我覺得企圖心很重要。我們都有表定評審,就是一定會來聽你講解作品的評審。我那時候只有四個表定評審,可是我拉了將近五十個評審來聽我的作品。有些評審趕時間,會說現在要到別的作品那裡去,我就會把我的作品說明書塞給他,跟他說你可以在任何時間回來看看。

蘇:你到了那個會場真的會被感動,很興奮想要分享交流的心情,並不一定為了什麼名次,而是那個環境的感染力真的很強,你自然而然就會變成那個樣子。學長姐在比賽前都會跟我們分享一些戰術,可是到了那裡全部忘記了,就是很high。

 

最大的挑戰—鍛鍊調適力

問:參加ISEF前後,覺得自己有什麼樣的改變?

曾:我真的成長蠻多的,大家都有看出來。其實我從高一到高二上,一直都過得蠻坎坷的,因為我真的沒有辦法在課堂上學習,很難專心聽課,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世界(蘇:我也是這樣耶!)。但是我又太好強了,所以在一個很優秀的環境沒有辦法傑出的時候,就會很生氣。我喜歡自己念書,老師純粹敘述性的上課方式,我常常沒有辦法吸收。從小五跳進國二的時候,銜接就有遇到一些困難,後來我就決定,無論如何,我高中一定要念三年。國中的時候,我覺得我的人格沒有塑形,很多事情,像是要怎麼去關心別人,別人關心你要去感謝,做人的基本道理,我非常缺乏。做科展的時候,你面對人家說什麼要改,可能會生氣,被罵到哭,可是你還是要去想,這真的是為你好的,你要是沒有改,就是對不起自己,一定要去改。

蘇:我今年回去帶學弟妹,比去年比賽學到的還要更多,因為你已經走過,看事情的角度不一樣。我一直對依晴印象很深刻,教授不知道為什麼真的很喜歡罵她,可是教授說什麼她一定改,而且馬上改,她的態度跟調適的能力非常好,讓我學到很多,非常地震撼。

 

問:通常大家都會對自己的想法有所堅持,妳是怎麼樣做到馬上調適自己的?

曾:有一個原因是,現在不改下禮拜又要被罵到哭。(眾人笑,蘇:虧我還崇拜你那麼久)嗯,想一想只有我有這種特權被罵到哭,教授肯罵你,就是對你有所期待。

蘇:要把情緒的東西都去掉,專心聽那些知識的部分,抓到重點到底是什麼,你就會成長。

 

大獎背後 要感謝的人很多

問:獲得大獎,對妳們有什麼影響?

蘇:拿到獎之後,我就不用考學測了,開始準備國外大學申請。這段時間要做的事情,跟班上同學完全不一樣,有時候覺得蠻孤獨的,壓力也沒有人懂。但是當大家都要考學測的時候,你要對同學有一些尊重跟體諒,必須要低調一點,要自己去面對很多事情。

曾:雖然得獎後會有些壓力,但我沒有權利去抱怨,要學會自己去承擔,這也是一種學習。

 

問:未來有什麼計畫?

蘇:科展結束後,我有去參加麻省理工學院(MIT)的學生座談會,最後決定要去MIT念書,可能會念物理。

曾:我確定我以後要念的是心理或精神醫學,先確定這個目標,然後去找學校。(問:妳是怎麼確定這個目標的?)我覺得是因為我高一受的創傷吧。那時候遇到一個老師,改變了我的一生。我遇到的瓶頸是適應上的問題,那時候人格真的很不成熟,會因為成績不夠好,對自己的認同產生很大的盲點。我的英文老師劉冠伶很關心我,她讓我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讓我知道我的價值在哪裡,真的讓我很感動。

所以,我高二的時候雖然很忙,但還是有參與輔導室的計畫去協助學妹。我覺得我可以不要做一個很偉大的人,可是可以用我微薄的力量,去改變身邊的每一個人。我想要具有專業的能力,知道哪些人適合給意見,哪些人適合聽他傾訴。

 

問:家庭或學校教育對妳們的影響?

蘇:家庭給我很大的自由,爸媽很包容我,關心我做得很累,或是做不出來心情不好,如果他們反對的話,阻力會很大。我也很幸運,遇到很多很有包容力的老師。老師相信我們,我們就能放手去做。我覺得北一女的大家都很優秀,生活中的刺激很多,眼界馬上變開闊,你真的會成長。

曾:台中女中讓我最感動的地方,並不是因為它是一個很優秀的學校,有很多優秀的老師跟學生,而是因為有一群很懂得引導學生的老師,就算你沒有比你的學姊優秀,他還是肯給你機會,讓你用獨特的學習方式去飛翔。

 

問:有什麼話想跟學弟妹分享?

蘇:你不是每件事都要做到很好,可是如果你真的很喜歡的話,那就放膽去做。

曾:我覺得得獎以後,我有一個很大的任務,就是要推動中部的科學教育。北部是國手太多,我們卻是國手不容易選出來,中區選出來也常常是新竹的學生。我覺得台中也有很多很優秀的學生,但是他們沒有夢想,覺得安逸就好。

蘇:我們長期在一個很競爭的環境,就拿高中生計畫來講,台大清大都在北部,資源真的差很多。每一屆的比賽,北中南真的會看到落差。聽到她這樣講,我真的覺得蠻羞赧的,我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問題。

曾:中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家長比較會擔心孩子的未來,反而因此限制他們的夢想。家長希望我們去念醫科,而不會鼓勵小孩去做科展。中部的小孩缺乏夢想,也不知道怎麼去運用資源。所以我要推動中部的科學教育!

 

 

後記

青年科學家之間的對話,其實並不似想像中那麼嚴肅。十幾歲的女孩,散發著青春與夢想,偶爾,也流露出一點點的迷惘。同樣都是大眾眼中的「資優生」,又背負著「台灣代表團」的使命,蘇意涵和曾依晴,承受的是獨自面對實驗的寂寞,以及更多來自別人和自己的期待,所帶來的龐大壓力。資優的標籤,遮掩了她們背後努力付出的血汗;大獎的光環,讓人忽視了她們徬徨無助時留下的淚水。

蘇意涵在資優班成果發表的手冊上曾說: 我一直沒有很清楚自己真正想要走的「方向,……沒能在兩年內好好培養自己的實力,有時候想想會感覺有些可惜。但也許也是因為我還不知道自己要什麼,而因此看到了更多不一樣的風景……。 問她未來想要」走哪個方向,她只說:「還沒有決定,大二才選系。」面對人生的選擇,蘇意涵還需要一點時間。不過,就像當初抱著可能要多花一年重考大學的心理準備,毅然決然在國際科展上奮力一搏的精神,她總是能堅毅地面對自己的選擇,享受生命的多采多姿。

曾依晴曾經因為極度適應不良,對人生產生了疑問,幸而因為有一雙溫暖的手,牽著她走出低潮,戰勝自己。在她和我們分享的國文作業裡,有這樣一段文字: 還記得「那時的天使,在大家對我束手無策後,拉起了我的手,……如今,一年過了,我沒有勇氣回望我曾經犯下的輕狂,我只能默默傳遞天使的翅膀,因為天使,我了解一個人可以改變另一個人的一生。」現在的曾依晴,對人有了更多的關懷,在學校認了23個學妹,被生物老師戲稱「乾脆妳來當導師好了」。

成長的過程中,如果有人可以伴著一起走,分擔焦慮和不安,就可以不那麼孤獨,不那麼徬徨。在蘇意涵眼裡,曾依晴也是她的小學妹,經驗傳承的同時,她們也從彼此身上,汲取了自己沒有的特質,交流不同的想法,並分享共有的回憶。難怪曾依晴會說:「ISEF的學長姐真的很重要,感動我們的,有時候不見得是教授或是我們的作品,而是我們的學長姐!」

訪談結束,曾依晴受邀參加北一女中資優班的成果發表會,和蘇意涵一起走回學校,一路上,兩個女孩仍是有說有笑,編織著現在與未來。

 

*本篇轉載自《科學月刊》2009,7月號(已獲作者及科學月刊同意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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