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科技人離開的,是不容許「人」存在的環境 精選

2025.12.14   陳儀|不會教小孩行動聯盟理事長
刊載於專欄 職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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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科技人離開的,是不容許「人」存在的環境 (女科技人電子報第216期職涯報導) 女科技人離開的,是不容許「人」存在的環境 (女科技人電子報第216期職涯報導)

制度無法解開女科技人「難走進去」和「留不下來」交織而成的惡性循環,使他們至今仍是少數。

(圖片為作者與AI共同創作)

臺灣科技業中女性工程師占比約15%,高階主管約九成以上是男性(臺灣公務統計對科技業尚無具體定義,因此數據只能概估,此處引用媒體報導)。性別比率如此懸殊的原因,首先是女性「難走進去」的各種刻板印象和社會期待。例如2024年嘉義女中校長聲稱,招收男學生的理由,是「期望能夠利用男生在數理領域上的優勢,帶動女學生在學習上的成效」;以及2025年高雄女中校長分析,雄女學測無人滿級分的原因,是「女生的數理比較弱」。這類對女性從事科技的幽微歧視,還有擠進窄門後「留不下來」,是,女科技人面對的現實。

女科技人數量少,恐怕並非一般人以為的,因為他們不夠喜歡科技、不耐高壓或是更在意家庭。但是女科技人數量少的事實,讓他們仍然被視為科技職場中的「不典型」、少數和弱勢。而「留不下來」的情況,則再次「驗證」女性不適合科技業,和「難走進去」交互作用,形成更難打破的惡性循環。

各界一直在想方設法找到突破點。例如各級學校、中研院、國科會等單位,就學研究補助措施,都有因懷孕、生產或撫育三歲以下子女之需要,得延長修業年限的規定。《性別平等工作法》提供女性產檢假、產假、哺集乳時間、流產假等,招募、甄試、進用、分發、配置、考績或陞遷、薪資之給付等都不得有性別歧視,還有整章「性騷擾之防治」。2025年12月2日剛修正通過的《職業安全衛生法》,則為「職場霸凌」制定全新保障機制。金管會也在公司治理評鑑中,從2020年開始增加董事任一性別達三分之一之加分項目,最新規範是2025年起上市櫃公司董事會未達標者,應於年報具體揭露原因與採行之措施。

但是這些努力,至今沒有成功轉換成讓科技業女性「留下來」的後盾。從學術研究、新聞報導和社群討論中,仍然有數不清的「鬼故事」,女科技人在長期的工時壓力、照顧責任與職涯停滯之間,常常被迫作出「犧牲職涯」的選擇。

《鏡週刊》「竹科媽媽心內話」系列專題中,一位化名小茹的女工程師回憶,自己在無塵室工作多年,常常忙到無法上廁所,憋尿憋出腎臟炎,也經歷過多次流產,最後不得不離開科技職場,他說:「辭職是因為我生不出小孩」。 另一位在晶圓廠工作的女性說,曾在孕期出血時仍加班到半夜11點,只因為「怕公司說我一懷孕就偷懶」。

為什麼制度這麼難用?

因為在科技圈中只有少數人(就是女性)在使用制度,所以讀碩博士時因懷孕延長修業變得「很奇怪」,工作中請產檢假、放滿產假、一天離開兩次半小時去擠奶變得很奇怪,想要提出性騷擾申訴也變得很奇怪。害怕自己奇怪,於是習慣低調、學會配合、不要太惹事,所以制度變得很難用。

更少數勇敢的人,做了「奇怪」的事後,雖然工作還在,但職涯卻死了。握有權力的上位者,讓他再也接觸不到核心專案(說怕你太累)、開會時被排除(剛好都排在每天要擠奶的時間)、評價變得模糊負面(各種口耳相傳)、升遷永遠輪不到(因為工作時數比別人短)、技術職被轉成行政(說是為你著想)、得不到好的考績(請假太多、工作都同事支援)。

是女科技人「擔心奇怪」和其他人「權力作祟」的交互作用,讓制度這麼難用。

不是只有女科技人需要制度,所有科技「人」都需要

其實,女科技人會遇到的長工時、生養小孩、照顧責任,男性也會遇到,所有人都會遇到。男性其實更被困在傳統性別刻板分工的框架中,要有車有房、要養家活口、要月入百萬以上,甚至比女性更加不敢請假;更別說為了要照顧小孩而請假,還可能因此被揶揄是不是沒老婆。

所有科技人應該試著在職場發起「見怪不怪」運動,當所有人都做了奇怪的事,就一點也不奇怪了;握有權力的上位者,也不再敢隨意處置這些依法追求權利的多數人了。

或許讀者到這裡,會覺得我在講一個空有想像的美好未來,根本不可能做到;但我想跟大家分享一個國小學生「不怕奇怪」的親身經驗。我時常坐高鐵、台鐵、捷運或飛機等公共運輸,坐在我旁邊的男性幾乎都會把腿張大大的(這在女性主義有一個專有名詞「男性開腿」(manspreading)討論),不管有沒有碰到我;我只要遇到這類男性都會先眼神示意他移開,若他沒有感覺,就會開口要求他移開。某天晚餐,一位18歲的高三女生親戚聽我描述這個過程,驚訝的表示:「可是坐在我旁邊的男性,都會把腿合得好好,完全不會碰到我耶!」我想不出原因,而我國小五年級的10歲兒子回應說:「因為你這種中年女性最多只會罵,年輕女性就會直接告他!」

我無法確定年輕女性是不是真的會直接提告,但我兒子的回應給了我很大力量。我看見從小在性別平等環境中長大的孩子,真的「不怕奇怪」;或是更精確的說,他根本不覺得,對公共運輸上坐在旁邊碰到自己的身體界線的人提告,是一件奇怪的事。

臺灣除了產檢假、產假、流產假、生理假等是因為女性生理特質而獨有的之外,其他制度都是不分性別通用。過去,性別刻板印象形成只有少數女科技人敢運用,運用的後果,讓他「留不下來」。但沒有人應該被要求成為「沒有弱點、沒有生活、沒有身體限制」的超人;實際上,這些制度,都是「人」在職場會需要的。

女科技人離開的,不是科技,而是一個不容許「人」存在的環境。

讓科技業,成為一個讓「人」安心的工作環境 

從現在開始,邀請每一位科技人,不分性別,一起練習「不怕奇怪」,一起拒絕長工時、一起擔負家庭照顧責任(不論小孩或長輩)。讓孕產與照顧,不再被視為科技業中的「例外」、「麻煩」或「特殊對象」;時時謹記,彈性工時不是給媽媽的,是給所有有生活、照顧和身體需求的人。不會因為有制度就成為進步的產業,必須要「人人能使用制度」,讓不分性別的所有人,都能安心留下。



 

1余弦妙(2025年8月12日)。〈女工程師不到20% AI世代性別斷層女力將成破局關鍵〉。《經濟日報》。取自 https://money.udn.com/money/story/5612/8933379(查詢日期:2025年12月8日)。

2 陳虹瑾(2025年4月17日)。〈竹科媽媽心內話4:無塵室裡憋尿憋出腎臟炎 女工程師曾多次流產:「辭職是因為我生不出小孩」〉。《鏡週刊》。取自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50407pol006 (查詢日期:2025 年12月8日)。 

 3陳虹瑾(2025年4月17日)。〈「怕公司說我一懷孕就偷懶」──她任職晶圓廠,孕期出血仍工作到半夜11點〉。《鏡週刊》。取自 https://www.mirrormedia.mg/story/20250407pol005 (查詢日期:2025年12月8日)。

4 但,產檢假、產假其實不光是生理狀態,還包括育兒責任,因此男性也應該要有相對應足夠的陪產檢假和陪產假,這牽涉性別工作平等法的修法,本文篇幅不足,就不在此討論。

 

69 最後修改於 %2025.%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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