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一性別學校的教育工作者省思 精選

2018.11.12   劉承珏|台中女中地球科學科教師
刊載於專欄 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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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臺灣師範大學科教所的演講中,有幸聆聽了洪文玲教授分享性別議題在科學及科技領域的觀察,以多個案例讓聽眾覺察科學及科技領域中的性別框架或刻板印象(stereotype),提及女性在不同階段會遇到的困境,例如就學期間評量制度不利女性(女性需要較長的作答時間)、進入職場後的服裝或是制度對女性身體上的不友善(澳洲工程師界為女性身型設計合身工作服)、社會流行或通俗文化對女性角色的扁平想像(樂高男、女性別玩偶的數量懸殊及角色形塑的偏頗)等,在在都像是為我戴上了另外一個電磁波段的接收器,可以用更多頻譜去觀察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甚至視而不見的現象。

演講時提供的女科技人電子報抽印版中,王雅玄(2014)教授發表其研究結果,認為女校是有助於女性發展科學或科技進路的;她的研究取徑是分析12位國立綜合大學女教授進入科技領域的歷程,嘗試形成一個可供參考的成功經驗。但我認為這個分析方法及取樣方式,可能會受到原本職業進路發展的文化及制度框架所侷限。比方說,她們成功的原因可能是因為某種程度去「適應」了現行的升學或晉升管道,有可能她們把自己規訓成服膺現行科學科技領域的「規則」。加上具有這樣成就的女性,其能力或家庭社經背景,可能已經壓過性別造成的困境,其成功經驗會有無法廣泛適用的疑慮。以「 國立綜合大學教授」為取樣母體,這「成功」的定義也顯得單一,恐限縮對女性在科學科技領域成功的想像。

但台灣駐德國代表處教育組在教育部電子報(2016)中, 提及英國SchoolDash的研究中,認為同性別的同儕環境對女生學習是有助益的;其中75%的單性別學校學生獲得了5個優秀的「普通中等學校證書考試」(General Certificate of Secondary Education,簡稱GCSE),而混合性別學校只有55%,所採計的科目包含英文及數學。

針對男女性別在中等學校時期,科學學習的差異論文所在多有,有的是校園內學科成就的分析比較,也有許多針對社會面分析背後可能的影響機制。高中就讀女校,且已在女校任職六年以上的我,對於這個命題十分的感興趣。我曾在純男校、男女混校混班任職過,目前在純女校擔任科學教師,因此分享個人的觀察與經歷,也許能與上述的研究成果對話。本文欲從學生特質、校園文化及學校發展歷史脈絡的角度切入,來思考女校可能的優缺點。

先從學生特質面向來看,我觀察到單一性別學校往往會加劇放大該性別某些特徵,無論該特徵是由既定社會架構導致,或是生理上先天性的因素。例如女生往往被認為具有細心、思路細密等特質,因此對應到科學探究的學習歷程上,是有助於學生在進行實驗、收集數據甚至分析推理等階段獲得較佳的成果,因此純女生的環境能讓她們這些能力更有互相砥礪的機會。但在放大女性細膩特質的同時,也會放大女性較為保守、考慮過多的特質,導致當學生處在科學探究中的產生想法、提出假設的階段,這類具有科學本質上創造力特徵的學習過程時,她們很明顯地無所適從或是較為退縮;而女性從眾的特質也在此時非常明顯,學生也比較無法公開提出反對意見或是批判;例如在實驗或檢證過程中,她們比較不容易對既有結果提出懷疑或更改實驗設計。大家的特質相近,也就比較不容易出現一個離群的新典範,若有人能先打破慣性提出發想,其他人也許會跟進。

在校園文化中,製造社群共識的不僅僅是學生,還包含教職員。我觀察到,許多教職員對於性別在科學學習上的影響認知仍較傳統;例如許多教師認為:女生心智能力先天不利學習科學、女生空間感覺不佳、抽象能力較男生差等等。也許是缺乏相關論述及理論的引進,他們並未思考「是否是社會文化導致女性科學學習的弱勢」,而是直接歸因為生物上生理性的先天差異。這種認知進一步影響各種校園內的教學策略及政策,例如延伸為「因為學生數理能力差,所以考試要比較簡單」、「因為學生科學學習較弱,因此來加強文科的課程時數」、「因為學生不擅長試誤與挑戰,因此提供較安全的學習風格」等等。我認為這樣的思考方式會加劇性別差異在科學學習上文化性的框架,上述的想法不單屬於女校的教職員,男校或是男女混校的教育者都有類似的想法,但女校由於只有單一性別,因此師生失去許多比較及探索不同性別特質的機會。

再拉遠來看,許多女校是來自於過去所謂的新娘學校;在華人地區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因此若是較為古老的女校,往往繼承了一個傳統,便是這些受教育的女性最終生涯規劃會是步入婚姻家庭,因此學校多會開設生活技能、家庭禮儀等課程。這樣的傳統其實會延續很長一段時間,例如我曾經在數年前仍聽到教師對學生說,女生行為舉止應該優雅。這樣的訴求更是在校服、校規上留下很深的印記,例如本校學生幾年前仍為了是否能夠穿短褲進出校門而與校方有一番論戰。這樣的女校校風除了體現在校園中,甚至也在學校的「客群」上產生影響;很多家長會因為可以讓學生在都是女生比較單純的環境學習而送孩子進來,到現在仍聽到孩子提及家長認為念書階段不能交男朋友的規定,即便到研究所也是,而造成許多學生在與異性溝通的經驗與信心上明顯不足。也有很多家長認為女孩就該有女孩的樣子,或是有女生需要較多保護的想法,因此會阻絕學生嘗試新經驗的機會,例如出國參訪或是野外考察,女校家長都會有比男校家長有更多的擔心。台灣萊雅曾與《遠見》共同合作,針對台灣民眾及家長調查女性缺席科學的原因,在其「『妳』缺席了--台灣科學競爭力隱憂」關鍵報告中,發現在「觀念」面向上,在「選擇的行為」及「展望職業思考」上,家長「男生數理比女生好」的偏見雖有鬆動,但他們信心不足以及質疑仍非常高;與上述家長影響學生科學性向選擇的情形有相似的特徵。根據我的觀察,無論女校或非女校的女學生家長都會有類似的情節,但女校此類家長的比例更高,會進一步影響及形塑校園文化及課程設計的可能性。

陳婉琪(2015)曾指出,東亞地區的女生明顯對科學較不感興趣,並提出了文化假說及制度假說,證明文化制度的影響力之大。而一篇韓國研究探討單一性別學校(包含純男校及純女校)是否會對STEM的學習有所助益,最後發現對男校是會有幫助的,但對女校則否(Park, H., Behrman, J. R., Choi, J., 2018),也是在東亞的文化架構下提出對女性單一性別學校的省思。觀察至此,我對於女校在提升女生參與科學、科技的效益上是悲觀的,原因是女校這個制度造成的影響,不能只考慮個體在控制實驗上的測驗表現,還必須考量文化架構深層的影響力。

綜合上述,我認為單一性別的校園背景其實會固化某些性別刻板的框架,難以透過不同性別交流的方式來破除,雖然在認知及評量測驗上會有某種程度的科學學習幫助,但前提是整個校園文化必須更明確地將性別平等的內涵落實,例如教師應利用實徵研究來協助女性學生的科學學習,而非直接弱化;教職員也應對女性特質有更多元的想像並鼓勵學生破除框架;而校方對外亦必須堅持教育專業的立場,嘗試與家長明確地溝通並傳達訴求。透過上述這些作為,並提供更多不同性別交流的機會,讓學生有機會建立不同性別觀點的認知,將會有機會保留女校的優點,提供女性科學學習更多能量。

女校中的科學與科技學習仍有許多艱難的大石要越過,但想必彼端會是極美的風景。(劉承珏/攝)

女校中的科學與科技學習仍有許多艱難的大石要越過,但想必彼端會是極美的風景。(劉承珏/攝)


參考資料
Park, H., Behrman, J. R., Choi, J., (2018). Do single-sex schools enhance students’ STEM (science, technology, engineering, and mathematics)  outcomes? Economics of Education Review, 62 (2018): 35–47. doi: 10.1016/j.econedurev.2017.10.007
The News Lens關鍵評論網(2017年3月7日)。〈婦女節前夕 萊雅發布全台第一份針對女性參與科學的調查〉,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63054
王雅玄(2014)。〈如魚得水?科技女性成功論述之研究〉。《教育科學研究期刊》,59(4):137-164。doi:10.6209/JORIES.2014.59(4).05
陳婉琪(2015年1月20日)。〈台灣女生不愛讀科學?「世界第一」帶來的驚愕與警訊〉,https://twstreetcorner.org/2015/01/20/chenwanchi-4/
駐德國代表處教育組(2016年3月31日)。〈英研究:女生在女校學習成就較優異〉,https://epaper.edu.tw/windows.aspx?windows_sn=18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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